北京晚报 | 记者 张玉瑶

胸外科主治医生大揭秘

给你看病时,医生都在想什么?


(资料图片仅供参考)

普通人对医院和医生总有许多困惑:医生一见就问我“怎么不好”,我该说点啥好?为什么排一上午队,只给我看一分钟就结束了?为什么一进门就要做一大堆不知道是干什么的检查?为什么明明很难受,医生却只让回家多喝水?……这些困惑甚或意见累积起来,有人患了“恐医症”,一想起去医院就头疼。这时,你需要一份“医生使用说明书”。

《医生,你在想什么?》就是这样一份极为详细的说明书。作者王兴毕业于北京大学医学部,现在是上海市第一人民医院胸外科主治医师,从业十年,做了许多台手术,也在各个平台上面向公众做了许多医学科普,尤其他的上一本书《病人家属,请来一下》详细讲到癌症病人的照护问题,在社会上颇有反响。延续一贯的医学人文科普思路和风趣幽默的文风,这一次,王兴来了一场医院医生大揭秘,清清楚楚画了一幅求诊问诊思维导图,告诉你在给你看病的那几分钟里,医生脑子里如过山车般都想了些什么。

从病人去什么医院挂什么科选哪个医生,到医生检查、诊断、用药、手术等,无一不经历抉择,有时甚至关乎生死。但抉择的积累形成经验,可以为后来人所用。普通人虽然不会治病,但王兴认为,通过对医学思维的了解熟悉,能够更大程度协助达成“有效的医疗”,最终用好医生和医院这个“工具”,解决好自己的问题。医生与患者的关系是奇妙的,须在短短的时间里达成有用有心的沟通,患者将身体完全交给医生是莫大的信任和勇气,而医生选择用技术和爱护来回馈这份信任。

代表时不时“领到”病人身份的普通人,我们向王兴问了一些也许很多人都好奇的问题。

外科医生、科普作者王兴

书乡:你是怎么立志要当医生的,做医生的感觉怎么样?

王兴:高二时看动漫《海贼王》,立志想成为一名船医,做一种辅助的、别人信任的工作,这件事很打动我。现在每当坐高铁飞机,广播呼唤医务人员时,站起来去帮忙,也很有职业成就感和幸福感。医生一直被求助,虽然有时也会有辜负感,负面和正面感受是对冲的,但其中好的感受真是难舍。就像有同事说医生太累了不想干了,但还是一直在干,因为被人需要的感觉是戒不掉的。未来我也不一定一直当医生,但学医的过程很有意义,能获得不一样的体验,看到很多不同的人和家庭,这和一般的办公室工作不一样。

书乡:总会看到网上有争论,病人抱怨到医院去,排半天队就看病几分钟,觉得自己没有被医生充分重视。也有人对此反驳说,医生接受这么多年教育和培养,就是为了能在几分钟内一眼看好病。但即便理解这点,有些病人心里可能还是不放心或觉得体验不好,你怎么看这个事情?

王兴:有些医生确实说话简洁,这也跟一般医院就诊量大有关,他只跟你说几句话,但就在这几句话中,能把他的思路体现出来——通过看诊和化验结果,排除了哪些问题,那么大概率会是什么毛病,需要吃点什么药或不用吃。有的甚至没有把思路放在台上跟你讲,只告诉你结果,你可能就觉得体验不好,但其实他在一分钟内进行了许多思考。比如有的朋友肋骨有点疼,找我来看,拍了片子发现没有骨折,判断只是肋软骨炎,那么我就直接告诉他没有大的问题,这个病不需要看,过一阵就好了。当然不同医生有不同工作方式,但干多了都会慢慢磨练出自己的一种低成本高效的沟通方法。我不认为医生就比病人聪明,有时候医生自己也是病人,只是某些特定的领域,见得多了,有经验的加持,在认知层面上比一般人多一些。

所以,这本书在一定程度上也能帮助病人筛选医生和医院,以前你可能会觉得,这个医生态度不好,看了一分钟就把我打发了,而另一个医生给我讲了半小时,开了一堆药,真是好医生。但其实可能第一个医生更好,他单纯看病,更善于解决问题,更少牵扯利益。所以要跳出情绪,以一个更通透的角度去思考,只要判断思路是踏实的,就是好医生。

书乡:书里提到辅助检查,记得十多年前许多人还很诟病医生爱开检查,怀疑是不是过度医疗或为了创收。但现在这种质疑似乎少了,大家习惯遵医嘱去做各种检查,特别是疫情以来,主动通过各种检查去排除疾病。这也属于是普通人医学思维的一个进步吗?

王兴:疫情之后,大众对疾病的认知的确是有提升的,比如以前很多人感冒了不太注意吃药,生扛着,现在大家知道,即使病毒没有特效药,吃药不能根除,但会让自己舒服一点。第二,也慢慢理解了医院的公共属性,以前有人会认为,我去餐馆花钱要吃得好,那为什么去医院花钱就不能获得好的服务?还有些人去挂急诊,只是因为白天上班不好请假,专门晚上去看。现在这种情况变少了,大家理解了医院的属性,知道急诊是留给需要时间的紧急病人的,不应该占用,普通病就去门诊看。第三,来看病的人也不都是很着急要解决问题,而是来看看自己是否可能有什么病,也接受了大部分病是自己康复的,只需要医生帮我筛选出来哪些是需要治疗的,比如癌症之类。大众对医学的认知,从以前很高的位置,慢慢回落到正常的位置,这是进步的。

书乡:的确,书里给我的一个认知颠覆是,大部分病不是治好了,而是症状缓解了,然后靠身体自行慢慢恢复。这个估计也会突破大部分人的认知。

王兴:所以说这是一本袪魅的书。医学没那么神奇,从科研到临床有很长的路要走。大部分病的确是靠自己身体康复的,医生要做的是,在认识生物学的基础之后,给予一定的扶持。比如肺炎,治疗不是针对病毒,病毒肯定会被人体攻克,但攻克需要时间,在此之前,如果人挺不过去可能就没了,所以就通过呼吸机等手段帮他维持一阵,让其有充分的抗体,可能就恢复过来了。肿瘤也是,我们把能看到的大区域清除掉,但癌细胞未来会不会转移、会不会复发,我们也不知道,只是按照治疗方法来选择实施。其实医生干的事,就是把堵的地方疏通掉,该给的给足。如果大众了解到医疗是一种支持、一种概率,了解一些问题的答案,就不会过于苛责。不过现在大多数病人也都能理解,我干了十来年,没遇到过一个晚期病人说必须要把我治好,都是问怎么能减少痛苦,抱着怎么都行的心态来做手术。

书乡:大部分患者都是通情达理的,不过我们时而还是会看到一些医患纠纷的新闻,你有遇到过吗,会怎么解决?

王兴:医疗摩擦每天都存在,但极端的冲突其实并不多,只是新闻好像显得多。医院里很多问题其实都是沟通的问题,比如一些医生在告诉病情时,可能少了一些铺垫,让患者和家人不舒心。或者有些患者家属里有个人拍板治病,但后来没治好,亲友埋怨,他又会把压力转移到医生身上。这些都是沟通环节上的错漏导致的。

我也遇到过,还有拿手机对我拍的。有一个患者,先前住院医师跟他聊崩了,并告诉我那人有录音,要小心。我作为主治医师继续跟他聊,结果好好聊了一个小时就聊开了。其实没有太大的问题,他也不是坏人,只是发现我们有一个治疗没跟他说,但那个治疗其实很复杂很难解释,是我们花了很多精力才做成的,他了解之后很感激。大多数人都不是故意来闹想要钱的,而是因为求诊过程中遇到某些不顺心事情的累积,最后情绪爆发。归根到底,多数病人都是希望解决问题,担心救治不好,即便有过激情绪也是一种自我保护。医生也要理解这点,要想办法让双方达成基本一致,避免矛盾激化。在医患权力关系中,医生是主导的,但要用专业而不是位置去引导,病人可能会迷信你的位置,但真正让人信服的是你的专业。

书乡:以前以为医学生主要就是学疾病及其治疗,看到书里写,其实还有很大一部分内容是学习如何和病人打交道。这部分是怎么学习的?

王兴:北大医学部专门有沟通课,学到很多书本上没有的东西,很有价值。比如有一道题是,你开了一个消炎药,但药有一些副作用,这时有老师扮成患者来找你,说本来肚子就不舒服,为什么还要开这个药?这就是冲突沟通,目的是要平复冲突。有同学就说,那好我换个药吧。老师说,这样不行,不能用一种让病人觉得你在认错的办法来解决,觉得你不专业。应该告诉他,没有说不舒服就不能用药,而且副作用对每个人是不一样的,说清副作用,劝他先试一试。这类课程让我们学会去做一个让病人信服的专业医生,采取正向的沟通方式,通过专业性来判断怎么是为病人好、怎么是对的、为什么是对的。

书乡:书里提到一个“看病阈值”的概念,有些人相信自己身体好,身上不太舒服也不会去医院,有的人相反,不管多小的毛病也要跑医院。在医生看来,合理的阈值应该是什么?

王兴:作为医生没有办法决定病人来不来医院,只是每个人根据自己的判断做出选择后,也要负担其代价,老不去医院的人就要担负万一生大病不好治的风险,老看病的人就要长期接受焦虑和折磨。只要能接受就自洽了。我们要拒绝的是两个极端,一个是“疑病症”,老觉得自己不正常,但其实大多数人多少都有点不正常,有的人睡觉磨牙,有的人心率慢,有些人白细胞低,只要不构成病症就没问题。现在人还很容易受到网络信息的干扰,比如看到年轻人加班得胃癌很恐慌,但这是情绪,不是知识,不是加班就得胃癌,这是概率事件。还有最近说阿斯巴甜致癌,但又不是每天喝十杯,偶尔喝一喝可乐没什么关系,只要不鼓吹它就行。另一个极端就是一直不看病,每年关键性的体检还是要有,这样能避免一些本来好治的病拖久了反而带来不必要的损失。最终每个人都会走到一个中间位置上,只要是自己觉得舒服的程度。

书乡:你在书中提到,现代医学流水线化,医生只能做好自己这一环节的工作,而以前的医生可以是全科的,自主性也比较大。这当然是医学专业细分和进步的结果,不过也会有掣肘之处。你自己在工作中的体会呢?

王兴:千百年来人的特性没有大的变化,只是科技变了,以前一个医生从头到脚都能看,现在治疗变得碎片化,但对于某个具体病症的专业度肯定还是优于以前。不过从病人角度来说,当然希望一个医生能负责所有的事情和步骤。就像有病人对医生说“我妈就全交给你了”,我听到会觉得很温暖,因为医生就是做这件事情的,要承接别人的信任。现代医疗可能缺少这样一个“出主意”的人,病人要在各个科室各个医生间辗转。我觉得关键环节的医生应该承担起这种角色,一方面是医疗,另一方面也要对病人有情绪关怀。比如我的第一个病人,他肝癌转移了,问我能不能拖一拖再做手术,因为想参加女儿的婚礼,这些情况是可以商榷的,是我们可以帮病人设计的,这样病人的体验和满意感都会提升。

书乡:这些年有不少医学科普或医学人文类书籍出版,对于大众了解疾病与治疗、照护很有助益。你觉得还有哪方面工作可以做呢?

王兴:现在主要还是来自一线医生的讲述,少了患者方面的发声。其实患者也会有患者的小智慧小技巧,能给其他人一些参考,遇到类似问题怎么去处理。医生更多讲医疗故事,患者可以讲跟医生沟通的故事,现在很多患者都是高知人士,边跟医生治疗边学习,这些经验都可以给别人一些借鉴。现在北医也有叙事医学专业,辅导医生写医患故事。比起科学,故事更打动人,想做大众普及,就还要往深里挖,不断更新案例和故事。希望大家能给我们这些“讲故事”的年轻医生多一点包容和支持,只要我们讲述的心是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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