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大学数学科学学院是中国最高学府里的一号学院。特别是2000年左右在此求学的学生中,涌现了一大批杰出人才——许晨阳、刘若川、恽之玮、袁新意、张伟、朱歆文……他们被视作充满传奇色彩的“黄金一代”。
中国科学院院士田刚从1998年受聘北京大学特聘教授开始,多年耕耘北大数学教育事业,亲眼见证了“黄金一代”的成长成才。日前,2022未来科学大奖周落幕之际,他作为未来论坛理事接受《中国科学报》采访,针对北大数学院何以创造传奇、如何从“黄金一代”走向“世代常青”等问题,表达了自己的观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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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时他也呼吁,对像韦东奕这样“被网红”的数学家,希望公众的关注点回归学术、回归数学,为他们创造潜心研究的环境。
《中国科学报》:北大数学院是一个传奇的摇篮。除了早已耳熟能详的一批杰出数学家外,前段时间以独立作者身份在数学领域顶刊发表论文的郇真,也是2002级本科生。2000年左右,北大数学系的成才率为何会出现一个峰值?
田刚:这可能跟我们国家的整体发展有关。上世纪90年代末,国家开始高速发展,对人才培养越来越重视,包括北大、清华在内的各大高校也集聚了更多资源。同时一批在国外留学的学者开始陆续学成回国任职或者讲学。这都让学生有了更多的学习机会,对现代数学有了更开阔的认识。
1998年,我向北大提议创办了“特别数学讲座”,邀请一批高水平的留美中国数学家回国讲学。我自己开始投入比较多的时间和精力带学生上课,“黄金一代”中很多人都参加过我的讨论班。时至今日,我还能回想起学生们意气风发、刻苦学习的样子。我们作为老师,总觉得非常欣慰、非常有意义。
此外还有一个因素,那就是2002年,我国第一次召开了世界数学家大会。当时这些年轻人,比如袁新意等,很多都参与了志愿者工作,跟国内外一流数学家有了很多接触。我觉得,这对这批年轻人在日后漫长的岁月里保持对数学的初心是很有帮助的。
在所有这些合力之下,在迈向21世纪之时,北大数学人才的整体水平向前迈进了一大步。
《中国科学报》:1998年你开始在北京大学任特聘教授,正是“黄金一代”入校前夕。如何评价自己在培育“黄金一代”中所起的作用?
田刚:上世纪90年代,我在国外已经取得了一点建树,但心中还有一个理想,就是希望我们国家能成为数学强国,并在这个过程中贡献自己的力量。那时候我每个暑假和寒假都回来给国内的学生上课,就是想帮他们打开视野。所以我想,在“黄金一代”的形成中,自己或许还是作了一点贡献的。
印象比较深的是,我在讨论班上选了一本相当有深度的教材,让学生分段来讲。当时大部分学生是大三大四的,还有一些研究生,但我安排了两名大二学生讲书的前一部分,结果他们讲得非常清楚,完全出乎我的意料。这两名学生就是后来做出很大成绩的恽之玮和朱歆文。
还有一些很有数学天赋的学生,我发现以后就把他们推荐到一些世界著名学府去,尽可能地为人才提供好的发展环境。不光是我,当时很多北大的老师都是这么做的。
《中国科学报》:很多年前,北大数学系1978级一位学生干部问丁石孙先生(北京大学原校长),为什么我们这级还没有出人才?丁石孙的回答是“时机还不到”。近年来,华人科学家备受瞩目,成果层出不穷,其中多数都曾与北大结缘。我们能否说“时机已到”?
田刚:我只能说,时机应该比那时更成熟了。
我们已经培养了一批优秀的数学家,可以说现在无论引进人才还是培养人才的速度都是令人称奇的。我们2005年成立北京国际数学研究中心(北京大学的独立教学科研单位),2012年引进了著名数学家许晨阳。他拒绝了多所美国大学的邀请,在这里做出了很优秀的工作。能把国外顶尖高校的顶尖人才吸引回来,说明我们发展得确实不错,但这不是我们的最终目标。我们需要继续努力,还需要一点时间。我对最终实现目标是充满信心的。
《中国科学报》:郇真成为继苏步青后第二个独立在Acta Mathematica发表论文的中国数学家。这是一个个例,还是代表了中国数学界一种值得期待的趋势呢?
田刚:我觉得可以看出一些趋势来。确实有一批优秀的年轻人、优秀的数学家能够安心坐冷板凳,甚至在客观条件不是很好的情况下,在逆境中仍然坚守自己的初心。所谓趋势就是,越来越多的数学人才能做到这一点。不光是郇真,在北大和其他一些高校,我认识的很多青年人都是这样。
《中国科学报》:北大数学“黄金一代”能否发展为“世代常青”?要实现人才的层出不穷,在教育和大环境培育方面应当做哪些努力?
田刚:我觉得北大数学之所以能取得这样的成绩,首先是师资力量雄厚、学生非常优秀,既有好的苗子又有好的师资,还能提供好的平台。
我们一直既注重夯实基础,也注重营造前沿数学环境,重视国际学术交流。在人才培养方面,我们特别强调,一定要营造一个好环境,鼓励学生安心做学术、敢于挑战大问题。数学人才的培养要重视全环节,长时间坚持,要有耐心。基础教育阶段当然很重要,但还是要跟高等教育衔接。
从大环境来看,目前世界各国和社会各界对数学人才都比较关注,对基础数学这样的基础学科也比较重视。这样的大环境对数学发展非常有利,但同时也要关注小环境的构建。
就像韦东奕,他在网络上出名以后,总有人给他编故事,甚至有人问我韦东奕是不是从北大离职了。这当然是假的。我感觉这些嘈杂的声音不利于他工作,所以我们会尽量保护他,让他能够有个安心的环境做研究。
希望大家的关注能够回归学术本身、回归数学本身,给青年人才成长创造一个更健康的环境。
《中国科学报》:我看到你有一个新头衔是大湾区大学负责人。这是一所什么样的大学,你希望在这里实现什么理想?
田刚:对,我现在是大湾区大学的筹建负责人。粤港澳大湾区建设是国家重大发展战略,高等教育或人才培养对大湾区的进一步发展是非常重要的。大湾区经济实力很强,但高校方面跟京津冀、长三角还有一些差距,所以我觉得在这里办教育很有意义。
我们建校在东莞市——历史上虎门销烟的地方,这里可以说是中国近代史的开篇之地。100多年前我们因为落后而挨打,如今更应当以史为鉴,好好发展科技。这座特殊的城市有1000万年轻人口,建设一所高水平研究型大学,给年轻人创造机会,我认为是很重要的事情。
无论是在北京大学工作还是参与大湾区大学筹建工作,我一直希望去做的都是给年轻人更多机会。
记者 李晨阳